诗背后的7种解读
诗背后的7种解读
说到秦桧,现在为他翻案的也不少。说到春秋桧国,有一点可以肯定,没有诗经,今人不会知道当年还有个桧国。
选自:
桧国很小,东周初年就被旁边的郑国东迁时顺带兼并了。亡得如一阵风过,刹那间已恍如隔世。不过桧地的文人出类拔萃,在那个拥有数百诸侯的春秋时代,跻身十五国风之一。桧地的风物过往因此在笔墨间缱绻吟咏至今。
《桧风·隰有苌楚》有看头,不在诗本身,在不同的解读间。
好像看见一堆文人名士站在各自的立场、学术之上,引经据典、恣意纵逸,唇枪舌剑,笔墨相争。这人与诗、与时代、与思想,在千百年间来回穿越,腾云驾雾。看得见意气,听得到梵音,闻得到烟火,却依旧理不出头绪。
隰有苌楚,猗傩其枝,夭之沃沃,乐子之无知。
隰有苌楚,猗傩其华,夭之沃沃,乐子之无家。
隰有苌楚,猗傩其实,夭之沃沃,乐子之无室。
注释:
那些洼地的羊桃树,随风摇曳。新生的嫩叶柔润光泽,就像孩童无思无虑,健康成长。
那些洼地的羊桃树,满树芬芳。初绽的花儿娇嫩艳丽,宛若女子待字闺中,静享时光。
那些洼地的羊桃树,果实累累。待熟的果子鲜嫩喜人,如同男子没有家室,清闲自在。
(一)
诗的字面意思大致如此。据傻大姐看来,眼前桃树成林,柔条冉冉,姹紫嫣红,春华秋实。一派桑园美景。这般赏心悦目,仅凭雨露阳光,率真自在,简单自然,令人向往。
诗可以脱口而出,率真浅淡。
(二)
读诗的人若是饱学鸿儒,又担着教化的责任,那不管啥都能咂摸出一点叫做深邃的东西。最早的学术权威如孔子的学生子夏,东汉的卫宏,他们一声长叹,羽扇纶巾,把清浅的溪水引入奔腾的江河,追根溯源,载入各种人世沧桑。
《毛诗序》:“疾恣也。国人疾其君之淫恣,而思无情欲者也。”子夏等经学家不看树木葱茏,花红果绿,只抓住“无知无家无室”六字,便把“乐”字撇开,直接指责恣淫纵情的.桧君,而企盼无情欲思虑的圣人。这是要告诫后人情欲之害,还是将桧国灭亡归罪于国君身上,为郑国入侵脱责呢?
(三)
到了大宋,郑笺孔疏:“此诗言人之喜怒未萌,则思欲未动。及其思欲一炽,则天理灭矣。”这时的宋人,在意的是“存天理,灭人欲”的思想渗入,而不是捶胸顿足讽谏一国之君那么简单了。
(四)
接下来明朝的何楷又举出一段史实:“桧君之夫人与郑伯通,桧君弗禁,国人疾之。”又一经学家附和:“伤桧之垂亡而君不悟也,亡国不知其谋也。”
(五)
似乎到了明代,学者品读诗经又回复到斥责一国之君的无能无谋上来,这个时候倒不是宣扬什么思潮的渗透,而是隐约含蓄以风刺上,倒叫人听出点明亡的悲音了。
清代经学家延续这一说法,他们从桧君无能进而指责世臣旧族一概无力挽救。说是而国亡之际,家大业大的拖累,倒不如那些贫门小户来去自如了。
如此,我也可以揣测,论诗之人是否也正面临大厦将倾,树倒猢狲散的凄凉晚景呢。想这种悲凉之叹非切身体验者不能感知,非恰和时世现况氛围而不能被共鸣。
(六)
还有好玩的,到如今的五六十年代被断言:这是写劳动人民所受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的痛苦。就这样,把一首清新愉悦的诗作变成苦大仇深的痛苦呻吟。且还不如,《毛诗序》中讽谏君王的那般委婉曲折,痛心疾首的忠臣状,而实在有点红卫兵的简单粗糙。
不要说你完全忽略这些,每一个时代都有无数人附和过。
一首诗如何,被人借来借去,或为思潮,或为讽谏,或为哀念,或为利器。诗本身,越来越神秘。是否还有音乐美、文字美,是否有韵律和愉悦之乐,并不是主要的,赏读好像无异于研究历史和政治,与文学无关。
(七)
相比于这种与历史结合的论述,另一种与草木有关的解读,就轻松而通透多了。
朱熹:“政繁赋重,人不堪其苦,叹其不如草木之无知而无忧也。”这样的说法听来合情合理,千古有知音。方玉润发散开去:桧破民逃,莫不扶老携幼,挈妻抱子,相与号泣路歧,故有家不如无家之好,有知不如无知之安也。
两位学者虽都涉及政事泛论,但都不离诗意本身,比完全当历史课展开,有了诗的音容笑貌。
到了当代,郭沫若说:做人的羡慕起草木的自由来。
如今的高人综合这路诗解,得出“人不如草木之叹”。以后世诗词为例:东晋陶渊明:木欣欣以向荣,泉涓涓而始流。善万物之得时,感吾生之行休。唐元结:借问多寿翁,何方自修育。唯云顺所然,忘情学草木。还有:树若有情时,不会得青青如此。
傻大姐还是有些疑惑,明明“夭之沃沃,乐子之无知。”笑意莞尔。一低头,又陷入草木无知人有知的错综复杂里去,这就是我们的传统吗?文人骨子里的,失意、悲悯、孤独、清冷……唯其如此,才能在繁华中见苍凉,于欢声笑语中看见孑然一身?不作此感慨,便不成为有内涵?
设想果真有“人不如草木之叹”者,不妨遂了你愿,立时三刻把你点化成木,你可舍得?怕要拿脚走人。到底是“人不如草木之叹”,还是“草木笑人之不足”。草木尚欣欣然,人却万念俱灰。如果内心简单,哪里来的莫名悲叹,如果知足,举家食粥又如何。“叹”不过为功名利禄,去了,又如何?
一首原本率真恬淡的小诗,被掺合进很多沉重的思想、人生、论述。古人有:诗家都爱西昆好,只恨无人作郑笺。实在也是对诗经的解读一开始就很沉重、很复杂,要回到诗的本性,倒有点不像了。以纯文学横空出世的诗经,今人的解读,但愿能率真些,简单些。即便沉重,也要轻轻落下。